青霄子

践来新泥嗅土香,闹得周身满自然。我自不觉有狼狈,世上何来狼狈人?

论抽象

Михаїл-Афанасійовича-Булгаков:

I/背景


2015年9月1日,斗鱼TV6324直播间的主播李赣宣布了一件大事:抽象工作室成立。作为一名颇有人气的主播,成天想着混吃等死的李赣为了不用每天辛苦直播就能赚钱,找了几个直播员在他的直播间代播,取名为抽象工作室。以前网络上的“抽象”二字有没有这层意思已无可考证,但把“抽象”发扬光大的,却毫无疑问就是这个直播间。这个直播间里没有文艺表演,没有高水平游戏教学,甚至不像其他直播间一样有许多死忠粉:进这个直播间的人纯粹是为了看他们笑话的。直播间里弹幕也是乌烟瘴气,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歧视与辱骂。终于,在2017年6月18日,李赣的直播间因为一通开了免提的电话而被永封。不知道在他被夺子姐拔氧气管的时候,会不会回想起自己那个向祖国献忠心的晚上。




虽然抽象工作室被封了,但抽象的人物在网上却如雨后春笋般越来越多。从最正统的继承人、抽象工作室三朝老臣孙笑川,到熊猫第一卡牌、吸鼠霸王药水哥;从挑战下限、投身说唱的阿giao,到一身正气、酷爱健身的冬泳怪鸽;从四个大字你的寒王,到甘肃不大创造神话……而且,正如卡夫卡在后现代主义出现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后现代主义的标杆,许多生不逢时的整活人也重新被人们提起,比如“古典网红”马牛逼。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能以此为题材写一篇人物传记,《人间之屑的闪耀时》之类的,那一定会非常好看。不过,如果有朋友想从我的这篇文章里读到类似的内容,那么你们可能要失望了。这是一篇哲学作品,而不是一篇文学作品。




作为哲学作品,我们需要首先分析一个问题:什么是抽象?这个词一般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具体的反义词,另一个是一种从具体事物中抽取本质属性的动作——这二者显然都不是我们说的抽象。即便是在硕大的互联网中,我们也很难为这个词找一个正面的定义。那么,我们也许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寻找一些界定抽象与否的标准。抽象工作室相关?显然不对,因为在2017年之后再也不是它一家独大。某个平台的作品?6324在斗鱼,包桑在虎牙,药水哥在熊猫,虎哥在快手,刀哥在b站,这根本没法说。某种特定的内容?如果说骂脏话是一种内容的话,那好像大部分的抽象作品都有类似的内容。不过我们还是会发现特例,比如说那些歌舞视频、各省上分、贵州广西之类的。再者说,天下那么多人讲脏话,总不可能人人都抽象。惹人发笑?那德云社算不算抽象?




终于,我们找到了一条比较靠谱的标准:来自低收入群体或者地位低下的群体。这条标准精准得让人害怕:李赣、孙笑川都是川渝土著(众所周知,大城市里的土著往往是经济收入最低、生活条件最差的群体,因为越晚定居大城市所需要的资源就越多);包桑、otto都是辍学臭打游戏的;药水哥被家暴、初一辍学;马牛逼海淀卫生学院(中专)学精神病的,那股京片子听着就像是北京土著;带篮子在小清华——广轻工上大专,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老鼠人;刀哥、虎哥还有整个东北整活团队,他们住在东北,共和国未老先衰的长子,有道是投资不过山海关,东北在今天已经成为了没落、停滞的代名词;各省上分、贵州广西什么的就不多说了,查查gdp就一目了然;现在那个国宝(鲶鱼)也是农村的……




那么,问题解决了吗?显然没有。因为这只是一个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我们知道,不论是在东北、在农村,还是在其他贫困地区,总有一些别的视频的。(比如王冰冰、李子柒、丁真)不过,这种困难恰恰成为了解读抽象文化的钥匙:为什么抽象文化一为定要作为整体存在呢?什么抽象文化就一定要有一个积极的、正面的界定标准呢?拉康曾经说过,女性不存在;那我也要说,抽象不存在。






II/抽象不存在


女性不存在


具体的普遍性


与构成性外部


为了方便大家的阅读,我想先介绍一下什么是“女性不存在”。首先,从日常生活的角度来说,当我们想用一个特征来界定女性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发现有一些女性是不符合这种标准的,这和男性不同。我们可以说男性就是阳刚的,即便有不阳刚的男人,那他也是男人里的败类,而不会妨碍我们对于男性整体概念的界定;女性则不一样——我们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没有某一个属于女性的特征而说她不够女人,相反,我们只会在一个女人符合某个属于男性的特征的时候才会这么说,比如“假小子”“女汉子”。除了女性气质之外,在女性的要求方面,近几年女权主义的发展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韩国,许多女权主义者试图团结起来与父权制进行对抗,然而,在斗争过程中,她们的组织遭到了分化瓦解。例如,在对待婚姻问题的态度上,有些女性认为不结婚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者的做法,而有些女性则认为只有维护家庭关系才能更好地保护妇女权益;有些女性认为女权主义者一定要反对彩礼等物质要求来反对父权制,而有些女性则认为女权主义一定要帮助女性在婚姻中争取更多的彩礼,甚至有些女性为了在婚姻市场中获得优势而声明自己反对女权主义——女性的要求是个别的、多样的,可男性的要求却是单一的:尽可能更容易地获得女人。于是,韩国的女权主义运动迟迟难以取得胜利(斗争失败的原因可能不仅仅是这样的;不过,在这里,我并不是主要想讨论这个问题,我更希望读者们可以关注两性之间“单一和多样”的区别)。这些日常中的观察让我们得到了一个朴素的想法:在两性的划分中(懂女性主义的都知道,这里讲的是社会性别/受指派性别,而不是生理性别),我们只是确定了男性的特质,而不符合男性特质的就是女性。




这种朴素的观察是可以和黑格尔哲学对应起来的。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里面区分了抽象的共相和具体的共相。(所谓共相,它是和殊相对立的,表示的是一般的概念。某个特殊的男人是殊相,而作为整体概念的男人是共相。从词源学上来考察,它是欧洲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常用术语,拉丁语是universitas,这个词在今天有两个不同的翻译,“共相”和“普遍性”。本文中,这两个词代表的是同一个意思,但是会视具体语境和中文语法习惯来使用这两个翻译)根据我们刚才的观察,我们可以看出,男性是一个抽象的共相,它的条件就是一系列的男性气质、男子气概;而女性是一个具体的共相,因为它受的界定是否定性的,即“不是男人”。二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有普遍性,但是这两种普遍性不是同一个层次的。直接地说,具体的共相更“普遍”。首先,从数学集合论的角度来说,抽象的共相是封闭的,它能包含的只符合特殊条件的那么几个元素;而具体的共相是开放的,它能够包含拥有各种各样的性质的元素——我们不能用一个集合的补集来理解具体的共相,因为补集这个概念本身就依赖于一个封闭的全集。其次,按照齐泽克的解读,抽象的共相之所以能获得普遍性,是因为它创造了一个“构成性外部”,即把它不能涵盖的元素当做非本质排斥出去,来使自己伪装成本质。这种伪装的一个表现就是,英语里面man除了男人,还有人类的意思。但这不过就是一种伪装,而不具有真正的普遍性,因为如果它真的能包含一切的话,那也应该包含那些非本质的东西——可非本质的东西本身就是被它排斥出去的。在《人权宣言》诞生伊始,人权就仅仅是男性白人资本家的权利(不要搞错,我不是在强调人权的局限性,而是在指出人权本身就是依靠把一些人排除在外才得以有普世性)。这些抽象的共相不过是抽象的普遍性,只有具体的共相才是真正具体的普遍性。




好了,再说下去,我恐怕是要喧宾夺主了。让我们言归正传,接着来聊抽象。为什么说抽象是一种具体的共相?我们可以从抽象文化中看到三个类似具体的共相的特点。其一,在于我们刚刚总结出的一个特点:我们无法为抽象文化找到一个明确的定义。正是这种看似会让圈子鱼龙混杂的特点,反而让抽象文化无所不包。与它相对的是当今的主流文化:主流相声一定要界定一下哪些人是“非主流”,从而让自己比别的同行“多一点儿东西”;主流饭圈会形成及其紧密的小团体,而且他们所画的这条界往往和金钱、控评有关;高贵的“主流”二次元一定会强调到底哪些可以算“ACG”,哪些不能算(比如严格强调G是galgame而不是game),从而形成一种优越感。抽象文化与之恰好相反:它恰恰就是主流文化依次划定自己的圈子之后,“剩下”的那些东西。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那些主流文化最不屑一顾的视频,却成为了无数普通人心中反响最为深刻的情结。在这里,没有什么比《(补档)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下面的评论更能反映出这种反差:




“原视频在的时候我没什么感想,但当我发现它变成已失效视频的时候却突然恍然若失,我疯狂翻着历史记录,看着我看过的视频,突然内心一阵失落。




我活了快20年,没有考到好学校,没有什么所谓的年轻人的狂欢,干过最出格的事是和几个牛马朋友在外面跨年一夜没回家。




我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我的人,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一个个成双成对,说不羡慕是假,但心无波澜也是真,我有时候会幻想自己谈了一段恋爱,但自己幻想的结局却总是坏的,可能是因为我只是个烂人。




所以网络成了我的精神支柱,当孙笑川,药水哥,虎哥刀哥这些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被他们吸引,抽象也就进入了我的生活”




其二,我们很难不把这种文化上的驱逐与现实中经济上、社会上的驱逐联系起来。之前我们也说到,这些视频中出现的角色往往都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在这里,政治考试中“物质与意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但是,我们必须要给出一个具体的解释,否则就会犯穿凿附会的错误。在另外一个补档视频的评论区里面,有一位网友是这么看待二者的关系的:



“吉林位于东百腹地,在这个农业发达的地区,遗留着上个世纪工业重镇的残影。从小耳濡目染工业时代辉煌的虎弟,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致敬那个遥远的时代,并尝试为吉林,为东百再创一次辉煌。难以置信,他用短短四年的时间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大整活时代。大整活时代短暂却烂漫,那种不顾一切的整活,豁出一切的伞兵,抛却一切的孤往,看似是在表演,却是在深层的探索自我。大整活时代旋起旋灭,像一阵席卷过海波的龙卷,随气流逝去了。但是,它留下的精神却镌刻在了90、00一代的记忆里,短暂、却持续,久久无法逝去,那是一代人年轻的闪光。”



这条评论的妙处,就在于它处在了严肃与幽默之间。这群整活人当然不是在为东百再创辉煌,最简单的,虎弟眼里只有钱。然而任何了解东北的人都知道这段话说的有多么现实:原来的共和国长子,如今已经英雄迟暮,唯一留下的是那些不配当做文化的文化。因此,这个解释相当的有意思。




不过,这个答案并不具有普遍性:也许北京、成都的土著也会有类似的衰颓感,可广西、甘肃这些省份并不像东北一样有着昔日的辉煌:它们共有的只有今天的黯淡。如果想要找到真正普遍的东西,我们必须从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普遍的东西出发,来寻找它的否定。而今天人人认可的这个“看起来普遍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钱。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商品的拜物教”一章很详细地描述了商品是如何排除了一个构成性外部,把自己伪装成具体的普遍性的。(简单来说大概是,因为钱在形式上能够换取一切的商品,所以掌握了钱就仿佛掌握了无数种可能的商品,价值与使用价值才因此而本末倒置;而排除的商品就是钱本身,因为1双袜子=5元在形式上是有意义的,而1元=1元却是形式上无意义的重言式/套套逻辑)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资本主义之下,钱不再受一切特殊的东西的约束:东北老板不会因为自己是东北人就往东北投资,他也知道投资不过山海关;男老板不会为了维护“男子汉气概”而拒绝雇佣女工,因为女工便宜;新疆老板也不在乎自己手底下的工人到底来自哪个民族,谁要的少就雇谁。在这里,我们看到,在经典的“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对立之中,资产阶级一方是单一的,他们只认钱;而无产阶级一方则是多样的,他们有的因为自己的地域被排挤,有的因为自己的性别被排挤,有的因为自己的民族被排挤。但是,在看似多样的、群龙无首的无产阶级那里,却藏着真正普遍的东西:受资本主义排挤。他们各自的特殊身份,在资本的恐怖力量之下,已经被否定了。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那样: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既然他们因为自个的原因被资产阶级欺压,那么他们只要对自己受的特殊压迫进行反抗,那就是反抗资本主义。这样看来,以“只看资本”为条件的资产阶级拥有的不过是抽象的普遍性,而被资本“剩下”的那些各型各色的无产阶级,才拥有真正具体的普遍性。




这就正好对应了抽象文化的普遍特质:它是被主流文化剩下的。只有各型各色的、人的价值不受资本认可的“非人”,才能创造出绚烂多姿的、被主流文化嗤之以鼻的“非文化”




III/为什么抽象不是多元文化中的一种?


我至少还有...


亚文化的收编


和去中心化的幻想


然而,我们还会遇到一个问题:同样是东北、同样是乡村、同样是土著,为什么有些人的视频就一点儿也不抽象?具体来说,小阿giao和李子柒都来自农村,但是李子柒的视频就不抽象;以前的帝吧出征或许能算是抽象(冲击别的贴吧),但之后在海外的远征却无比“正能量”,十分伟光正。



这种差异从何而来?我现在对此还保留有一些疑问,但是我想提出一个有可能的观点,那就在于对于身份的理解。我们来看一个经典男尊左派的例子:“我们决不能支持metoo,否则无产阶级怎么追求女人呢?”说出这句话的哥们恐怕都没有意识到,无产阶级也是有男有女的——这说明他领会的“无产阶级”不具有具体的普遍性,因为他心目中的无产阶级不是对任何没有资本的人开放的,而是有条件的:我们是拥有男子汉气概的无产阶级,我们比家庭主妇什么的还好一点儿呢!他把无产阶级理解成了抽象的共相,如果这个人能够把无产阶级当作具体的共相来理解,那他恐怕不会这么说。



这种理解转变的过程,是主流文化对各种亚文化收编的过程,也是身份政治形成的过程。giao哥的农村,是一个比不上城市的农村,是被城市赚剪刀差的的农村,而李子柒的农村,是一个相对城市而言还保留着一份质朴与纯净的农村(虽然这种质朴、纯净往往来自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们对的回溯性想象)。以前的帝吧是一群一无所有的人组成的,而现在,他们不再一无所有,而是有了祖国。君不见,这样的逻辑与大洋彼岸的省份政治简直是异曲同工:以前的黑人、墨西哥人和欧洲移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所以才能联合起来,组织大型运动。然而现在,黑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自己的文化,比如唱跳rap篮球(这些文化也都是被收编过的,其中的激进色彩已经被全面抹除,可以从BV1ms411o7gB中看到一些端倪);墨西哥人也有一点儿自己的文化,喝酒踢球什么的;亚裔也有一点儿自己的文化……正是因为人们对于身份有了不同的理解,身份政治才有可能得以大行其道:每个种族都不是一无所有,因此就无法联合起来,美国政府就能将他们轻易地分而治之。一句话,否定性的认同才具有具体的普遍性,而肯定性的认同不可能逃过主流系统的收编。



其三,在于抽象文化自发地追求平等与去中心化。用最简单的话来说,玩抽象的人都知道,那些主播都是纯纯的啥篮子。没有人真的尊重李赣、孙笑川,即便是最为“德高望重”(因为其他人人品太差)的艺术家药水哥,或者是东北“唯一一个好人”雷公小亮,人们最多也只能做到只笑不骂,没有哪个人把他们当偶像捧的。那些粉头就更是了,抽象红老嗨被孙笑川拉黑,大伙一个比一个高兴;带带小sama侮辱女性,没一个人做他的孝子;吟曼评论区全是“想干碎一般人机的来这里集合”……要知道,这种反应不是像asoul粉丝那样充满自我意识,而是一种下意识的想法:我们已经受够了那些至高无上的权威了,它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足够的痛苦,我们再也不想看见这种东西了。



这样一种创伤的状态在刘慈欣的科幻小说《赡养人类》里面有着极其详细的描写。在这部科幻小说里,第一地球和第六地球都是资本主义社会,第一地球发展的更加彻底,在知识移植技术诞生后,出现了一个拥有几乎100%资产的终产者和其它完全一无所有的人,这些人最终被终产者赶出了第一地球,来到了第六地球。到了之后,这群一无所有的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求公平,要求统计现在第六地球的人均收入水平,并按照平均水平提供这些人的供给。“终产者”成了一件带有创伤性的记忆,而他们就像在掩盖创伤一样拼了命地追求平等。



这样的事情在asoul那里同样成立,只不过更加具有清醒的自我意识。asoul的粉丝(以下简称A友)有着“反粉头、反人上人、反小团体”的规则(具体内容可以参考《为什么我们要反对小团体》https://www.bilibili.com/read/mobile?id=12292048)。这是因为在其它偶像,尤其是虚拟偶像的粉丝文化里(指hololive),粉头和普通粉丝之间存在着信息差,所以追求偶像就必须得通过一些粉头来进行。A友们把这件事比做欧洲中世纪时期必须得通过罗马教会才能信仰上帝。于是,这种不平等的创伤性记忆推动了A友们进行“宗教改革”,也就是反对原来高度中心化的文化。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提asoul呢?难道asoul也是抽象文化吗?一方面,是的,因为它的运营方式完全不像其它的偶像团体,而且相关二创也无疑足够抽象,是主流偶像根本看不上的那种。然而另一方面,asoul在今天似乎有点变味了,有人说它“饭圈化”——这种去中心化的失败恰恰是我要在这里强调的。




弗洛伊德关于癔症(又称歇斯底里症)的研究告诉我们,症状的出现恰恰是由于创伤性经历受到了压抑。而齐泽克则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里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给弗洛伊德写了一个注释:在封建社会,贵族是统治者,奴役着平民。随着资产阶级社会的确立,统治和奴役的关系收到压抑(指资本主义社会重视自由、平等、博爱,把每个人都当做自由的人)。但是这个被压抑之物(人与人之间的统治与奴役)又在物与物的关系中浮现出来,即人们在商品关系中受到了压迫。而asoul的一系列经历让我们不得不联想到这个创伤-压抑-浮现的癔症结构。最终,A友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肃反来把这种创伤反复地进行压抑,不仅牵连到了许多至少自认无辜的A友,而且还无法从根本上阻止新的小团体的出现。




实际上,对于去中心化的批判早有人做过。其核心观点为:权力结构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即便没有明确规定谁是中心,那些积极参与活动、水平较高的人也会自然而然地占据更高的地位;这时候,如果不正视问题,不建设一些解决问题的机构或者规矩的话,那么等待我们的就会是“无规则的暴政”——因为假如胖虎和大雄起了争执,却没有一个机构主持公道,而是让他们自行解决,那么这无疑是在鼓励胖虎多多欺负大雄。我们还可以类比新自由主义的现状:表面上看,任何企业都有“自由竞争”的权利,没有什么官僚资本干涉企业发展,可也正是这种野蛮生长造成了大量垄断,让小企业在大企业面前根本无法还手。




现在,我们要说回抽象。确实,玩抽象的兄弟们都对带带小sama这种人深恶痛绝,可难道带带小sama本身不就是抽象文化的产物吗?恰恰是抽象文化的去中心化的特质导致了种种类似的无规则的暴政。去看看孙笑川微博吧!为什么每次地域黑、种族歧视、色情产业的相关话题都能上热评呢?这就是因为在去中心化的掩护之下,隐藏着的权力结构在大行其道。有人说纳粹是魏玛的孝子,因为正是魏玛德国滋生了纳粹主义。带带小sama又何尝不是抽象文化的孝子呢?抽象文化去中心化的特点恰恰滋生了无数的暴力与不公。




这听上去有些荒唐:无法定义、经济水平低下是抽象的优点,而去中心化却成了缺点。但这不是为了辩证而辩证。在今天这个人人畏惧特权的年代,去中心化仿佛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目标。可抽象文化提醒我们,去中心化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神圣。




从以上的三个特点中,我对于“怎么看待抽象文化”这个问题有了这样的认识:抽象文化是主流文化剩下的东西,是对当下主流文化的叛逆;它未必正确,未必正义,也未必能取得胜利,但它一定合理,一定无罪。这就如同太平军一样,它的策略有问题,它的纲领不够先进,它的结果很悲惨,人民也经历了苦难——可这决不能赖太平军,因为若不是清廷的腐朽统治和西方人在经济上的控制把广大中国农民逼上了死路,谁愿意加入太平军呢?同样的,若不是主流文化容不下一些东西,若不是中国的主流文化搞得实在有点绿色,谁又愿意搞抽象呢?而且,我们要想起,成功的运动往往源自一次次的失败:正是这些失败的运动扩展了我们的想象力,让我们觉得“原来这样也不是完全不行”“在这里做得更好的话也许就能成功了吧”,之后的运动才更容易展开。我相信,终有一天,中国的文化能够真正地实现平等,中国的观众可以做到雅俗共赏,让每一种文化(绝不仅仅是优秀文化,否则谁来界定优秀呢?)都能实现它的价值。




总而言之,不管我们怎么看待它,抽象文化已经在那里了。抽象的故事也许会随着柴浩的举报停留在这个夏天,又也许会在一代代整活人的努力之下不断延续,但我们要做的,便是记住这个低微到绝对普遍的身份,记住与大伙在这个具体的普遍性之上的联结,团结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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